重走老保腾路,这个念头无数次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多次从腾冲或保山踏上老保腾路,终究没有全程走完过。今年五一假期,几个同学相约,终于成行。
1987年,我第一次踏上老保腾路,到省城上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工作。求学、出差,因公、因私,我无数次往返于这条路上,直到十年后的1997年,保腾二级公路通车,我便随着滚滚车流离开这条路。这条将我带出高黎贡山,第一次让我看到外面的世界的路,在我的记忆深处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当年记忆最深的是到大蒿坪要吃一顿饭,无论好吃与否,想吃与否,每个人都得吃,因为谁都不知道此行能否顺利,不知下一餐饭能否按时吃到。过了大蛇腰几公里后,有一相对平缓的地段,道路呈现一个巨大的弯。每次到这里,司机都要给车加满水,接下来是从海拨近3000米的高黎贡山,下到海拨600多米的怒江大峡谷。到怒江边,乘客需下车走过摇摆不已的吊桥。现在想起当年走过的吊桥还在后怕,摇晃的吊桥让人高一脚、低一脚,与走在静止的地上大相径庭,总有一种踩空的感觉,很不踏实。透过铺在桥面上的木板,看着脚下滚滚的怒江水,心提到嗓子眼上,双脚发软,每次走到对岸便如释重负。
经常听朋友讲起蒲满哨这个地方,也曾多次在有关的书籍里读到过关于它的文章,可无数次往返于老保腾路上的我,却不知道蒲满哨的具体位置,这无疑是一种遗憾。我们一行十人中,居然大部分都没有听说过,要么说不记得了,要么说从来就不知道过。也难怪如此,当年坐在老式的大客车里,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给驾驶员,一心只想往前赶,最关注的只有终点站。至于沿途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方,自己根本不清楚,也不在意,更何况窗外一闪而过的“蒲满哨”三个字。
此次重返老保腾公路,终于近距离地走近蒲满哨,也算了却了大家的一桩心愿。蒲满哨位于高黎贡山山脊东侧一处平坦开阔的台地上,公路在这里转了一个巨大的急弯,恰似一条蜿蜒前行的蛇的腰部。汉朝时在高黎贡山分水岭设哨卡,因原住民是蒲满人,便以原住居民命名为蒲满哨。
蒲满哨到坝湾全是长距离的下坡,且坡陡弯急。过去,驾驶员习惯把车子在这里停一下,或是加水,或是检查车况,以确保安全。被颠簸得晕头转向的我,压根就没有关注过这是什么地方。
沿着一遍遮天蔽日的古树核桃林往山上走,树林里的地面分为三个大的台阶,虽没有了当年房屋的模样,但建筑的轮廓还在。我在齐腰深的杂草丛中仔细的搜寻,试图找到一些残垣断壁之类的,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从坡脚往北走,一个人工挖出的平台上,依稀随意地有十多冢坟。站在平台边,密林间隐约出现几户人家。湿漉漉的屋顶上,飘着青烟,偶有几声狗叫传来。大公鸡站在树丫上,肆无忌惮地高声吟唱,那种霸气,目空一切,大有唯我独尊之势。
坡脚是最近几年才立起来的一个高大的石碑,像一个倒扣着的四方钟,上面写着“蒲满哨山庄”几个红色大字。这是新中国成立前离开浦满哨,到台湾定居的赵正光,于前几年回乡将老屋翻新修建的。虽然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但赵正光义无反顾地建造了这个山庄。山庄的大门紧锁着,也许这是它从修建时便注定了的宿命,但这是一个游子对故乡深情的眷恋。
沿着一条新开挖的小路往公路方向走,突然传来了电锯的声音。循声而去,一名男子正在菜园子里做蜂箱。在与他闲聊中得知,他已搬到山脚下的坝湾居住,今天是抽空上来照看一下。当问及杨美珍奶奶时,他说那是他的奶奶,老人在家里。由于走不开,他找了另一名男子带我去看望杨美珍老人。
杨美珍奶奶今年94岁,原来独自一人住在自己家的老宅院里。近年来,七十多岁的儿子不放心她,便上来陪着她。杨奶奶耳不聋,眼不花,思路清晰,腿脚麻利。我坚信,在电子产品充斥着我们生活的今天,我现在的视力是绝对赶不上杨奶奶的。当我对年事已高的杨奶奶生活在缺医少药的山上不无担心时,奶奶说,她也曾和孩子们到山脚下的坝湾生活过。可一到坝子里,她的脚就会浮肿,一旦回到这里,自然而然就好了。看来故土难离并非感情上的难舍,身体上的记忆也是一种难离。
看着堂屋里泛着红光的灯泡,老人告诉我们,如今,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极少,电网已经废弃,仅留下来的几户人家就只有用太阳能发电照明了。
因为恰巧放假,孙子一家也上来看她。孙子一家此行还给老人带来了一个喜讯,就在两天前,奶奶的曾孙已当爸爸了,奶奶一家已是五世同堂,杨奶奶也从曾祖母晋升为曾曾祖母。
骤雨初歇后的小院里,一根碗口粗的木柴上长出了喜人的香菇。杨美珍奶奶的孙子说,这是在山里找到香菇时拿回来的,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长出香菇。看着惊喜的我们,杨美珍奶奶从屋子里拿出一把葫芦瓢,给我们看她采摘晾晒干的香菇。
回过头继续走,最平坦的位置是一个被石头墙围着的院子。沿着写有“蒲满哨”几个大字的围墙东走几十步便是大门。大门随意地被一把挂锁锁着,还真是只锁君子不锁小人。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看见右手边是一排砖砌的房子,靠近大门是一间石屋。因为长期没有人居住,门口的草已经长到了半截门高。院子里是一院果树和养蜜蜂的蜂桶。显然,这是老保腾公路开通后,负责维修公路的道班。
道班大门外十多米处是一株古核桃树,苍劲的树干支撑着如伞如盖的枝叶,一树碧绿遮盖了近一亩的土地。树下立着一个用防腐木做成的木牌,上面摘录了明崇祯十二年(1639)四月十二日,徐霞客翻越高黎贡山所写的《越高黎贡山日记》中关于蒲满哨的文字:“又西二里,或陟山脊,或缘峰南,又三里,有数家当东行分脊间,是为蒲满哨。盖山脊至是分支东行,又突起稍高,其北坠峡北下,其南即安抚司后峡之上流也。由此西望,一尖峰当西复起,其西北高脊排穹,始为南渡大脊,所谓高黎贡山,土人讹为高良工山,蒙氏僭封为西岳者也。”
品读着徐霞客极富画面感的文字,我仿佛在高黎贡山的崇山峻岭间爬高下低,又仿佛是站在高黎贡山山脊上眺望四周,终于明白了蒲满哨在古道上的重要性。这里,曾是南方丝绸古道上一个重要的哨卡,也是南方丝绸古道与老保腾路的一个十字路口。
蒲满哨,这个叫了两千多年的名字,二十年前公路南移才渐渐淡出人们视线的村子,静默地伫立在老保腾公路旁边。
独自一人走在蒲满哨寂寥的村子里,似乎在找寻什么,又像是在触摸什么。站在这个弯道里的“十字路口”,看着新建的蒲满哨山庄,废弃的石屋,村子里年久失修的瓦房、土墙和畜舍,我一直在想,老保腾公路在这里拐了一个弯,看似随意地与古道在这里偶遇。如此精妙的偶遇,难道是一种巧合?(隆阳区纪委监委 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