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杰,这名字是我叫的,就在半年前,他身边的人都还喊他“杰局”,连他老婆都是这么喊的。
就如我意料的那样,啊杰先是被传讯,后来又被立案,再后来就给弄进去了,是无期。
啊杰进去后,他先前的那些“朋友弟兄”都回避提起他了。
只有我去看过他,我和他是还没穿裤子就玩在一起的小伴儿。我俩是一起读书走出农村的,只是我师专毕业后又回农村做了一名乡村教师,而他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摸爬滚打了几年就成了全市最年轻的局长。
我做乡村教师后,啊杰和我的往来就不多了。他来学校看过我三次,第一次他还是小职员,是坐客车来的;第二次,他开着一辆吉普车来告诉我他当科长了;第三次,他当副局长了,有驾驶员给他开着一辆丰田。后来他当了局长,我们就只通过几次电话。
至于啊杰怎么能平步青云的事,有传闻说他特会捧,特会讨头头开心。
我带着他家属的话在监狱探访室见到他时,他低着头不敢正视我,好久他才问我了一句话:“你还记得我俩读书时被选为学校礼仪队的事吗?”
记得,咋记不得呢?那时我俩学习成绩都好,是学校的“盖面儿肉”。每当有什么检查,我俩都会被老师安排在校门口带领着两列同学举着纸花舞着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来检查的领导会冲着我们挥挥手,有的还会停下来和我们照个相。
但我不明白啊杰为什么突然会问我这样一个在我意料之外的问题。
就在上个周六,一大早他家里人就打电话给我,请我和他们一同去监狱,说是监狱通知啊杰出事了。
我们忐忑不安的到了看守啊杰的监狱,被告知啊杰自杀了,啊杰的老娘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走进关押啊杰的房里,我看到墙上用血写着几个字,心头猛的一紧,一收眼光看到了啊杰,更切确的说是啊杰的尸体,横在墙脚,满头是血,墙上也有血。法医正在拍照,监狱负责人说啊杰是撞墙自杀的。
墙上是咬破手指写成的几个字:“热烈欢迎!”感叹号还特别的大。
处理啊杰后事的时候,许多人都在讨论着,啊杰最后留下的“热烈欢迎!”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他们很少有人能揣测懂啊杰的真正意思。
我没有参与他们的揣测,但我能揣测出啊杰自杀前的思想活动。
我清楚的记得,上次我去监狱看他时,他问完我那个问题后,他又神情沮丧的跟我说了一些话,现在我还能大体意思上记住他说的话:
那天我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车子就“嘎”的停了下来,坐在我两侧的武警用手提着我的胳膊,把我架下了车。
我看见监狱的围墙很高,监狱的大门很森严,监狱门口有两列警察站着。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看见眼前的警察变成了两列手持鲜花的学生,他们在冲着我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
我昂起头,挺直了腰,准备向他们挥手。我习惯性的抬右手,准备举起来,突然才感觉到右手和左手是铐在一起的。我眼前手舞鲜花的学生又变成了一个个威武的警察。
后来进了监狱,我才回过神来:那两列警察就是看守我余生的狱警。
那天,我就这样从宣判会场被武警押送给了监狱。
现在我每天都听到那个声音,就是那欢呼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我真的对不起我的妻儿老小,我对不起社会!我没脸见人了······
蚂蚁,我的妻儿老小就拜托你,其他那些人都靠不住,就拜托你了!
啊杰说着哭了起来,我却不知到该对他说什么,只是咬紧嘴唇冲着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啊杰从小就争强好胜,读小学时他为了跟我竞选班长,他就会买糖给其他同学吃了。懂事后他总希望出人头地,功成名就,所以他学习特努力,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一个机关单位。他第一次来看我时说给我要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工作,三分之一的时间学习,三分之一的时间搞好人际关系。当时我觉得他说得挺在理的,只是我懒散惯了,没有什么太高的追求目标。
原来每年回老家过年时,村里的人都喜欢把我和啊杰比较一番,说他又怎么了又怎么了,而我还在乡下,我只能为自己辩解说社会需要各种角色。
我想啊杰的自杀是因为他得了幻听症,他总是听见“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呼声。——这是鬼迷心窍!从小读书老师教我们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时,我们就觉得那些被我们欢迎的人特伟大,真了不起,什么时候也让别人也来欢迎欢迎我们。后来事实证明,我没有做到,啊杰做到了。
现在啊杰死了,他原来的同事还在骂着。说他权迷心窍,他平步青云的升官,是因为他心黑皮厚胆子大,舍得下血本的讨好上级,在上级面前他是哈吧狗、跟班儿狗、吃屎狗,在下级面前他是狼的爹,他是凭着一本《厚黑学》爬上去的。
啊杰具体是用什么法子爬上去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当了两年局长就买了私车和单家独院的房子,把在老家的爹娘接进了城里。我是知道局长工资大概有多高的,所以我就预料到他犯事了。
我还听说啊杰原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说啊杰当了局长就喜欢讲排场,去哪里下乡检查工作都要组织接待他的场面,尤其喜欢让当地的学生列队欢迎他。
现在我就设想啊杰自杀那天,他的精神崩溃了,他的耳朵满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呼声,他心情凝重的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然后退了两步就一头撞向了墙,然后在墙上盛开了一朵血花。
我偶然间翻看手机短信,发现我的短信库里还存着一条啊杰被传讯前发给我的短信:“事可以不干,牛不可不吹,光干不吹,自己吃亏;光吹不干,照常吃饭。不跑不送,降级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我想人活着其实没必要急功近利,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守住自己的内心,虽然平淡,但这才是真的永恒。(隆阳区纪委监委 刘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