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一辈人的眼中,腾冲只有干冬天和雨水天。从四月至今以来,腾冲的雨水淅淅沥沥持续了个数月,终于有那么几天,雨水不再急躁。寨子里一些资深老饕在家堂窝里“哗啦……哗啦……”地抽着水烟筒,看似平静惬意。其实内心早就盘算好等着雨水变成一条条细线条的时候,就收拾竹篓、水鞋等家什去村口绿秧秧的田里张罗几条肥美的黄鳝来打牙祭。
黄鳝,又名鳝鱼。体细长呈蛇形,前圆后部侧扁,尾尖。体表有一层光滑的黏膜保护,无鳞,色泽黄褐色,体侧有不规则的暗黑斑点,刺少肉嫩味美。常生活在稻田、小河、小溪、池塘、河渠、湖泊等淤泥质水底层。
古文中有很多食用鳝鱼的记载,唐代诗人杜甫《送率府程录事还乡》中,便分享了他吃鳝丝品黄酒的心得:“素丝挈长鱼,碧酒随玉粒。”宋代的《东京梦华录》里还记录了厨人将鳝鱼打成肉末用来做包子馅料做法。现代的很多医学书中,也对鳝鱼的药食同源价值作了肯定。
在腾冲这片土地上流行着很多捕捉黄鳝的方法,其中北海村渔民的捕鳝手法尤为独特。在湿地没有成为保护区时,当地渔民在雨水天会划着小船到湿地里找由水草盘根错节形成的草排,并在草排上挖出小洞,然后用脚将草排往水里按,在水从洞口涌出的过程中,会有许多小鱼顺着水流爬上来。待鱼打捞得差不多,渔民再将草排翻过来,在草排背面的泥巴里就会摸到泥鳅和黄鳝。现在,随着人们的意识提高,湿地被保护起来,不允许捕捞,村民也都自觉地爱护环境,这种捕鳝方式也就成了过去式。
对于四十不惑的我来说,关于孩提时代的记忆,除了父亲做的木陀螺,讲的神话故事,最想念的就是父亲做的炒鳝鱼了。在我幼时那个年代,物资缺乏,很多家庭都只刚刚解决了温饱,对于孩子来说,只要能够吃上肉,就是最美的愿望,更别说是黄鳝这种野味了。
那个时候,父亲总是竭尽所能地利用工作空余时间去找一些能够改善伙食的食材。腾冲这片土地也如母亲般毫不吝惜,春有香椿、椿头,夏有桑梓、野菌,秋有黄鳝、蜂蛹,冬有银杏、柿子。
“肥美的黄鳝赛人参,儿子,今天给你打牙祭了,快去磨刀”!每次捉到黄鳝,父亲回家时声音格外的洪亮,而我一副见不得荤腥的样子,赶忙打下手。
父亲炒黄鳝时,把黄鳝的内脏以及表面多余的赃物去除清理掉,用面粉和盐,均匀涂抹鳝肉,仔细搓揉几次,再进行冲洗,冲洗完毕后把鳝肉切段,然后腌制大约二十分钟,腌制时鳝肉的土腥味会慢慢散失,肉质更加软嫩鲜美。腌制过后的鳝肉便可以下锅烹饪。除常规佐料,父亲喜欢在烹饪鳝肉时加入一些川芎叶,这种做法,既可以消除腥味,又增加了食物中活血祛瘀、行气开郁、祛风止痛的功效。
宰杀鳝鱼剩下的血腾冲人都不舍得丢,父亲也一样,将血倒入酒中存放,有祛风,活血之功效。至于鳝鱼骨,父亲用些面粉上浆炸成金黄,又成一道风味美食。在我对鳝肉大快朵颐的时候,父亲则慢慢抿一口酒又夹一小段鳝骨。在那时,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不喜欢吃鳝肉的。懂事后,才知道,这不过是如同母亲把最好的鸡肉留给我,却说谎喜欢吃鸡爪一样罢了。
又到了吃黄鳝的季节,一次偶然到农村看到几个老饕收拾家什去张罗黄鳝时,我想起了川芎炒鳝段,又从鳝肉的香味想起了父亲的那张脸。依旧是那样慈祥、那样平和,却被我在四十年的时间里用固执、任性刻画得斑斑驳驳。想着想着,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像窗外淅沥的雨。
我终于鼓足勇气拨起那个号码,对着电话说:“爸,今晚我早回家,我们吃鳝肉,我下厨……”
我相信只要有爱,一切就是无价的。(周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