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回老家,偶然在一个破旧的角落里看到了几件废弃的做瓦工具,忽然间心有所感,深深触动了心底的记忆,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做瓦时的忙碌与辛苦,听到了他的那些当时觉得唠叨、现在觉得充满哲理的话语,也明白了他眼中的“瓦窑人”。
曾经的瓦窑,真的有“瓦”有“窑”,还有众多的“瓦匠”,而父亲,正是众多瓦匠中的一员。做瓦烧瓦,那是手艺活儿,也是累人的活儿,好多人都干不了。做瓦,首先要有合适的泥土,那是一种青色的瓦泥,基本上不含任何杂质。选好泥土后,做成泥塘,加入合适的水,牵着水牛来回踩踏,直至泥土变成深褐色,说明已经“熟”了。然后垒成泥墙,那泥墙,要经过反复的切割、拍打才能成型,用来切割的工具是两把用木架加钢丝做成的切刀,大的用来切块叫做“泥弓”,小的用来切片叫做“泥推”。泥墙垒好后,用“泥推”从泥上划过,切成一块厚约1厘米、宽30厘米、长60多厘米的泥坯料,转身来到操作台做瓦坯。说是操作台,其实就是个可转动的圆盘,上面架着个用多块竹条镶起来的桶状“瓦帘子”,外面裹着个白布做的套子,抱起泥坯绕在“瓦帘子”上,补好接口,去掉多余的泥料,用左手转动瓦盘,右手用自制的弧形工具上下不停地拍打、挤压,间或去除偶然出现的沙子或草根,直至外表光滑晶亮。成型,提至早准备好的平整地面上晒干,打上阳光的印记。瓦坯晒干后,用双手轻轻一敲,桶状的瓦沿着里面深深的凹槽分成了四片,再轻轻的把它们码成一排排等着入窑烧制,当然,不小心会有一块两块破碎的,只能丢回泥塘重新来过。
作为瓦匠,最怕的就是下雨,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感觉要下雨了,要赶紧将瓦坯遮盖好,要不然就一切泡汤了,难怪父亲常说:“苦不过瓦匠,闲不过和尚。”但这都不算什么,最辛苦的是烧瓦环节,因为这需要不停的往窑洞里加柴,意味着连续熬夜。前两天还好,架上几个大树桩,可以烧一两个小时;后面几天需要把大的炉门堵住,往小的炉门加柴,片刻不得休息。大约五六天后,浓烟滚滚变成了青烟寥寥,空气中散发出烧瓦快完工时特有的气味,俗称“瓦屁臭”了,而炉火也渐渐转青,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所谓的炉火纯青,没有过烧瓦经历的人是无法想象的。这个时候,就需要关火了,要不烧过头瓦会变形。堵住窑门,接着还要“下水”,就是往四个烟道里灌水,这时是最考验烧瓦技艺的时候,全凭经验,灌多了瓦会疏松,少了会变成红白相间的次品瓦。至此,青瓦出炉,混合着袅袅热气,夹杂着泥土的醇厚气味,轻轻一弹,一声清脆的钢音响过,心底涌起的是一种苦中作乐的满足感。
“做瓦人住茅屋,养蚕人穿麻衣”,这也是常常挂在父亲嘴边的一句话,说的是瓦匠收入的低微。但父亲从没有放弃过他的“瓦窑”,这恐怕谈不上热爱,只是青砖白瓦一直是他最大的梦想。凭着这股执拗,在母亲的全力配合下,把家里的所有房屋都换成了那个时代别人非常羡慕的瓦屋面;也就凭着这微薄的收入,扎紧裤腰带,在别的家庭因为贫困失学、辍学的时候,让我们兄妹三人都顺利完成了学业,成功实现了从农民家庭向书香家庭的转变。可谓是“瓦窑”人生啊,我们的一家,就是“瓦窑”的一家,一片瓦,一个窑,支撑了一个家,成就了几代人。
“石头烧成灰,泥巴烧成砖”。在父亲的眼中,火与土是最奇妙的事物,坚硬的石头在火的威力下变成粉末,而柔软的泥土却变成了能够登上屋顶、支撑庙堂,经得住风吹雨打、耐得住严寒酷暑的砖和瓦。一时间觉得,这哪里是做瓦,这不明明是做人嘛。人的一生,刚而不柔,脆也;柔而不刚,弱也;柔而刚,韧也;以柔而至刚者,强者姿态也。混沌未开一团泥,从起点出发,一路上,有风雨考验,有际遇改变,有烈火焚烧,有冷水激淋,依然执著向前,最终以柔弱之体成就刚强之躯、不灭之身,流传千古。而在一路前行的过程中,不但要经得住各种苦难,还要掌握得住火候,过刚则易折,火候不到则易碎,要做到刚柔并济、荣辱不惊。
如今,父亲和母亲都早已不在人世,瓦窑,也不再烧瓦烧砖,一切都随时代的变迁而改变,只留下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典故在流传。但记忆深处,依稀飘浮着那些忙碌的背影,耳边仿佛又听到那些童谣:住瓦屋,吃白米,万丈高楼平地起……(隆阳区瓦窑镇中心学校 杨国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