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班,手机铃响,显示是母亲的座机号码,我连忙接通电话。母亲高兴地说,同胞的小狗还剩一只,长相一样,从客车带来了,这回不要再弄丢了,并嘱咐我对儿子扯白“狗回来了”。我怔愣半晌,喉咙哽住了,眼前泛起迷雾。
儿子三岁开始就想养狗,我和妻子没同意,现在他上初中了,又提要养狗,我们依然没同意。妻子和我上班,儿子又是周托,实在不愿增添额外的负担。谁知这次儿子竟私下告求他年逾八旬的奶奶,从乡下带来了一只。是刚断奶的土狗,乌黑光亮,毛茸茸、胖呼呼的,经常吐着舌头,听到什么异响,立刻“旺!旺!旺!”叫几声。它委实调皮,会蹭到家人旁边,摇晃着小尾巴,这舔舔那嗅嗅,一不留神,我们的鞋子就被它给藏了起来。我们琢磨给它起个小名,但事与愿违,养不到一个月小狗就生病了,我带着它去了几家宠物诊所,还是没有抢救回来。
小狗的离去使儿子很伤心,我和妻子反复安慰他,他才走出心中的阴霾。我们瞒着母亲,母亲问起小狗的境况,刚开始我们回复好着呢,后来又小心翼翼地说小狗外出不见了,可能是趁我们上班时溜出去窜门子,找不到家了。谁知母亲竟执拗地教我抽空去找它回来,问问路人,到林子草蓬边就呼唤几声。后来我又骗她,说打听得小狗被一过路的娃儿抱走了。母亲在电话里唠唠叨叨地责备了我和妻子,又自责没有提醒我们,把家里的洞口都堵上。我认错并安抚一番,暗自庆幸此事终于结了。
谁知她劳心费神的重新带来一只狗。挂了电话,我向客运站跑去。记忆的长河不由自主地涌动,思绪回到乡下、田野、老屋……
母亲爱养狗,寒来暑往,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缺过狗。
七十年代,母亲养过一只壮实的大黄狗,会从山里叨回野鸡或兔子,那时我还小,没记忆,我记得的是后来养的三只土狗。前两只好喂养,除了不吃生人递的食物,猪食、馊饭、烂菜叶都吃,长得虎背熊腰,俨然一条好汉伫立在母亲身旁;又像英勇善战的良驹,在山林、田间和湖畔风旋电掣,一只狗便奔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又似一棵粗壮的大树,顶风遮雨守护着老家。它们都伴随母亲十多个春秋,寿终正寝后,母亲把它们深埋在屋后的菜地旁。现在这只约莫是一零年开始养的,也是只土狗,习性却与以前的大不相同,挑肥拣瘦,心情不好时还会给家人甩脸色。它大门不出、后门不迈,见大门外来人了,才慢条斯里地踱到后门口,冲着后院菜地的方向吼上两三声,父母亲便停下活计,回来招呼人;家中客堂的电话铃响,它也吼上两声,父母亲便来接电话。父亲过世后,母亲仍然独守在乡下老家,狗就成了她最亲近的伙伴,只是这时它更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少言寡语,夜晚的村庄往往会狗吠声连成一片,而它,依然宁静。
父母生养了大哥、二哥和我,大哥小名唤作“东狗”,二哥是“二狗”,我是“三狗”,我们上学时才起的学名。那时候家里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我们兄弟在学校读书顺溜,用同村人的话说就是三个“狗”捧上了“铁饭碗”。我们没能常陪伴在老人身边,每次回家,除了带上父母需用的药品外,还会带些吃的,偶尔也给它捎点狗粮,实际上父母也将我们带回的食物分些给狗。我妻子常逗儿子说,你看你奶的狗,油光水滑,比你还壮。儿子喜欢它,每次回去都到村口的小卖部买火腿肠来喂它,我知道,和狗玩也是他回到乡下的目的之一。父亲过世后,我们回去得更勤。
收到母亲重新从客车上带来的狗,我给她回电话,听着嘟嘟的电话长音,我好似看到乡下的老屋又升起了炊烟,空中回荡着鸿雁“咕咕嘎嘎”的鸣声。(杨永强)